瑞丽,中缅边境线上一座美丽的城市,由于靠近世界著名毒源地“金三角”,成为中国受毒品危害最严重的城市。当地的吸毒人员,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农民,原本有着自己平凡而安详的生活,但在被毒品吞噬后,他们的生活被改变,人生的轨迹彻底偏转。。。。
早在1995年,我到云南瑞丽时认识了两个吸毒的姐妹,姐妹俩那消瘦的脸庞、渴望的眼神,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。时隔7年,她们是否还活着?2002年4月我第二次来到瑞丽姐岗路。
姐岗路街道原来只有七八米宽,现在已是20多米宽的繁华大街。可一到晚上,这条街的一些丑恶现象纷至沓来。天刚暗下来,卖淫女上街强行拉客,贩毒人员在大街上叫卖,吸毒者在阴暗的街头注射海洛因。
瑞丽有一些“难民营”,所谓的“难民营”是指贫困者租住的价格低廉、房子潮湿、低矮简陋、卫生条件极差的一些招待所、旅馆或城市边缘的空房子。“难民营”居住人口众多、复杂,一间房子每月租金只收100元。在这里居住的人大都是来自广东、福建、四川、贵州、云南等地的吸毒、贩毒、卖淫、偷盗等闲散人员,甚至还有一些在逃犯。
我去拜访的招待所就是一所典型的“难民营”,里面有30多间平房,房子低矮狭小,多的时候住着100多号人。刚进入招待所,就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,在里面看到二三个一堆,五六个一群的男男女女在吸白粉、注射海洛因,还有一些在吸冰毒。
我边走边看,突然一个大汉挡住了我的路:“干什么的?”“我是来找人的。”我拿出几张准备好的照片给大汉看,“认识她吗?”大汉瞧了瞧我,带我到号称老大的陈哥的房间——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房间,里面围着五六个人在吸毒,屋子里乌烟瘴气。
正在吸毒的陈哥是一个40多岁的黑瘦男人,对我打量一番,看了看照片上的两个女孩,递给旁边的吸毒者。一位大姐说,“以前我和她们住在一起,可她们早死了。”正说着,一位匆匆赶来的年轻妇女拿着钱向陈哥要一小瓶4号海洛因。她看陈哥还在吸毒,有点焦急地催促陈哥说:“我母亲抱着孩子在商店等,我是偷着跑来的。”妇女刚走又来了一个青年,拿来一个旧相机要换毒品,见陈哥看了看相机说不要,他便肯求说:“给一点吧,我难受,吸两口也行。”
我在这间屋子一呆就是几个小时,来来往往买毒品的人不断。整个房间烟雾缭绕,我的肺也被迫吸进了不少毒烟,实在受不了了,我便向陈哥告辞。陈哥在这难民营里号称老大,大家都听他的。他说,他七八年前从广东到瑞丽做生意,当时赚了不少钱,后来吸上了毒,把钱都吸光了,现在一边贩卖海洛因一边吸毒。这里生意很好,每天能卖10多小瓶(每瓶1克左右),一瓶的进价40多元,卖出去60~110元。 随后,我认识了一位在这里住了两年的姓张的广西人,我俩聊了起来。
“为什么不去住好一点的房子?”我问他。
“我没有钱,这100元房租都是几个人凑的。这里吸毒方便、安全,住这里的基本都吸毒。”
“听说这里经常死人?” “在这里,吸毒死人很正常,但不往外说。发现有人死了,老板马上找人把死人拉到垃圾场。不能报案,报了案公安要来查,老板要罚款,我们也会被赶走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回老家,还呆在这里?”
“我回不去了,没有钱,吸毒要很多钱,这里的毒品最便宜。”
“你现在做什么工作?” “别的做不了,只能偷东西,卖了供我吸毒。这里小偷竞争也很激烈,经常会碰到别人偷过了,我还去偷。偷的人太多,小偷也难做了。”
这所“难民营”里的人形形色色,有三口之家,有半路夫妻,有靠女朋友卖淫供男人吸毒的,有病在床上靠别人给点毒品苟延残喘的。到了晚上特别热闹,嫖客、吸毒客、偷盗者都蠢蠢欲动,一到白天就安静多了。
在这所“难民营”里时间一长,见他们对我产生了怀疑,我就悄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。
在瑞丽的另一所“难民营”里,我经常能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。他很少说话,一天到晚就是吸毒,脸色蜡黄,目光呆滞,走路摇摇晃晃。他便是阿弟,只有13岁。他白天是“四号客”(吸毒者),晚上是飞盗,所盗的钱物都交给老大,由老大供他吸毒、吃住。
阿弟7岁时父母离婚,便跟了爷爷奶奶,10岁时从偏远山区流落到瑞丽,饿了到饭店讨点剩饭,困了就睡在屋檐下。老大看他是棵“好苗子”,有利可图,就收了他。他每天跟老大学偷盗、贩毒,很快也吸上了毒品。
阿弟每天晚上总要偷点东西回来。我问他:“你在偷窃时有没有被逮住过?”“做贼怎么不会被逮呢?”他露出大腿让我看:那伤痕累累的疤痕都是被别人打的。“老大对你好吗?他会不会打你?”阿弟的眼睛满是泪水:“去年,我想回家看爷爷奶奶,存了一点私房钱。老大发现了,说我放私房钱想逃跑,拿着炒菜的铁锅往我背上狠狠地砸,还一脚把我踢到门口。我被打得起不了床,差点没命。”
说着说着,阿弟毒瘾又发作了,看他难受的样子实在令人痛心。他说他想回家,想看看爷爷奶奶,想见他的亲生父母∙∙∙∙∙
为了挽救阿弟,我多次劝说他到戒毒所戒毒,可他一直不肯同意。他说:“我现在毒瘾很大,一天要吸食毒品十几个小时,一会儿不吸就受不了。我想先慢慢少吸一点,半年后我自己一定能戒掉。”但我知道阿弟说的只是美好的愿望,像他对毒品依赖如此严重,要想戒掉毒瘾,可能性微乎其微。 阿弟流落的瑞丽,是中国西南边疆的门户,改革开放后日益繁荣昌盛。这里大批的流动人口来自广东、广西、缅甸等地,很多人在瑞丽开设旅馆饭店,做珠宝、服装生意,他们中也有人堕入毒窟,成为沦落他乡的吸毒者。随着外来人口不断增加,社会治安日益严峻。一些不法之徒利用瑞丽特殊的地理环境,从金三角偷运毒品过境,使瑞丽成为中国毒品危害最严重的地区。
上午9点,杨军背着大塑料袋开始去捡破烂。他忍着脚痛,一瘸一拐地走着。看到垃圾桶,每个捡破烂的都会去翻个遍,捡的人多了,有价值的垃圾也少了,杨军捡到的都是些小纸盒、小塑料袋。他走到一个居民小区门口,很想进去,保安厉声呵斥了一声,他马上走开——怕被保安打。 杨军30岁,云南宝山人。他白天背着大塑料袋捡垃圾,到了晚上就睡在城郊坟堆草地里。和他睡在一起的还有十几个来自贵州、四川、广西的人。他们和杨军一样,在这里打工时吸上毒品,回不了家,靠捡破烂为生,每天捡到的东西能卖5~15元钱,全部都用于买毒品。他们利用毒品来麻醉自己,身体一天天虚弱,很多吸毒者感染了艾滋病,身上、手脚都长满疱疹,杨军的脚底已烂了一个洞。
到下午1点,我跟着杨军走了4个小时,瑞丽的大半个城市都走遍了。饿了,杨军在垃圾桶里捡别人吃剩的盒饭;渴了,喝点自来水。一路上,碰到像杨军一样捡破烂的有六七十人,瑞丽的每条街、每条巷、每个垃圾桶,不知被多少吸毒者找过多少遍。
杨军已疲惫不堪,急急走进废品收购站,把刚捡的破烂卖了4.1元钱,又马上用这些钱买了毒品。废品收购站专门有一间屋子供捡破烂的吸毒者吸毒。吸完毒后杨军的精神好多了,我和他聊了起来。
“你们捡不到东西的时候会怎么办?”
“有的去搞(偷)有的不搞。有的就是捡,像路边放的东西他们顺手就拿走了。”
“你也会去偷吗?”
“有时候也会搞,捡不到东西没有办法。”
瑞丽市公安局每年都有几次声势浩大的扫毒活动,流浪在街头以捡破烂为生的吸毒者首当其冲。这些吸毒者大部分都是外地人,在瑞丽做生意、打工时染上毒瘾。
警察每次抓到吸毒者,都要按他们的籍贯进行分类:一类是瑞丽人,送到强行戒毒所戒毒,经过半年到一年的戒毒,走出戒毒所后他们有99%又会复吸;一类是外省市的吸毒者,他们被遣送出瑞丽管辖范围,但很快又会返回瑞丽;一类是外国籍如缅甸、“印巴”人,以前都将他们遣送回缅甸,送的次数多了,缅甸警方也不再接收这些吸毒者。警察对这些吸毒者只能进行教育后就地释放。
“把你们送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?”
“这里毒品多、价格低啊!”
“你们宝山吸毒的人多吗?”
“不多,我们村没有几个,他们和我一样都跑到外面吸。我们那边抓得很紧,毒品很贵,买不起。”
2005年6月8日的早晨,目脑路上的一家旅馆,在半地下室的106房间里,不到8平方米的房间被一张大床、一张桌子占据了大部分。床上睡了一家三口,地上躺着一对夫妻正在注射吸毒。
吸毒者蒋山是重庆人。1996年底,他和老婆廖桂英到瑞丽来做生意,开饭馆挣的几万块钱都被他赌“百家乐”输光了。到1998年底,夫妻俩已身无分文。眼看才一年时间,就把家底输得精光,蒋山心情郁闷,和老婆吸上了4号海洛因。他们的毒瘾越来越大,堕落到深渊无法自拔,现在靠妻子每天晚上去上班(他们称卖淫为上班)来养活。
睡在床上的一家三口是贵州盘县人。男人叫郭洪浦,今年31岁,3年前带着老婆杜吉会和孩子来到瑞丽。杜吉会恨丈夫,丈夫在外打工时染上毒瘾,还骗她吸这东西能减肥,慢慢地她也上瘾了。他们知道瑞丽的毒品价格低,就来瑞丽打工,但在瑞丽找工作不容易,来了一个月还没找到工作,带来的钱也吸光了,身边还有一个儿子。杜吉会只好出卖自己的身体。一晃3年,丈夫从没有干过活赚过钱,靠她每天去接客养这个家。她每天接客2~4人,每次交易能赚30元左右,只够每天的房租和毒资。杜吉会得了一身病,比刚来时人也消瘦了很多。 “每次交易时都使用避孕套吗?”我问杜吉会。 “一般不用,有时客人提出要用才用。” “你不怕染艾滋病吗?” “怕……” “那为什么不用呢?” “大多数打工的找我都不让用,我年纪大了无所谓,年纪轻的女孩都用,但如果客人提出不用,她们也得干,为了赚钱啊!” 杜吉会吸完毒后,拿着双氧水准备给儿子脸上的痘痘抹,孩子的阴茎龟头也有脓肿。他全身赤裸着躺在脏兮兮的床上,这床就是母亲交易的地方。杜吉会说,“没有钱,有钱想去医院看病。”
6月10日上午,我拿钱带杜吉会一家到医院看病。在医院等了两个小时,化验医生拿着化验单告诉我,他们一家三口全部是HIV阳性。按规定,HIV的化验结果不能告诉病人,在化验单上也不能写,只能让我和主任医生知道。医院把这三个人的血液送到市疾病控制中心进行确诊。 化验结果出来后,我的第一反应是可怕,杜吉会每天不断地卖淫,这种网状的传播令人不寒而栗。 早在1989年,只有11万人口的瑞丽就发现了全国首例艾滋病毒感染者,当年该市共检测出146例。截至2004年底,瑞丽累计检测出2519例艾滋病毒感染者,吸毒在册人员4000多人,注射吸毒者中有79%是艾滋病毒感染者。
三中队岳教导员带领十几名干警,直奔城郊的某小区。当我们赶到时,便衣警察早已包围了一幢出租屋。干警们在屋内抓获吸毒、贩毒人员20多人,查获大量毒品。岳教导员说:“这个窝点我们已抓过两次了,这些吸毒、贩毒人员都是缅甸人或‘印巴’人,没有任何身份证明。我们把他们遣送回缅甸,前几年缅甸警方还收下他们,送的次数多了,他们也不肯收了。对这些人关也不是,放也不是,在瑞丽对社会危害很大。”
这时岳教导员的手机响了,便衣警察向岳教导员报告,在一处“难民营”的出租房屋内有8人在吸毒。有了确切的情报,岳教导员马上指挥干警前往抓捕。当我们驱车赶到“难民营”时,沉浸在飘飘欲仙中的三个瘾君子当场被抓获。另一间房门紧闭,干警们多次喊话,他们死活不开门。岳教导员说:“里面还有5人在吸毒。”最后干警们破门而入,把里面的5个吸毒人员全部擒获。 禁毒大队每次去抓吸毒、贩毒分子,都有确切的情报,才能人赃并获。连续5天的大扫毒,共摧毁了十几处“难民营”的吸毒、贩毒窝点,抓获吸毒、贩毒人员200多人。吸毒者经体检没有传染病的都送往强行戒毒所戒毒。
瑞丽市强行戒毒所成立于1989年10月,现已发展到两个市级强行戒毒所,5个乡镇集中戒毒所,每天戒毒者近600名。经过10多年的硬件和软件设施完善,戒毒所已逐步向康复农场转变。每天,戒毒人员都会被安排进行身体锻炼、学习、劳动。每个戒毒所都有几十亩农田,让戒毒人员耕种甘庶、蔬菜,通过劳动改善戒毒人员的心情和生活。经过3个月或6个月,最长不超过一年的戒毒,吸毒者完全可以戒掉毒瘾。
41岁的刘春已多次戒毒,他告诉我,“我们在这里戒毒,毒瘾虽然都戒了,但外面的环境不好,心瘾一来,情不自尽地去吸几口,几个月的戒毒等于白戒。我不想走出戒毒所,但戒毒所有规定不得超过一年。再过一个月我就要第五次走出戒毒所了,我一直担心,出去以后还是会抵抗不住诱惑。”
中国吸毒人数的上升和下降是阶梯性的:第一阶段,从1991年的14.8万人上升到1995年的52万人,呈现两次几何级跨越式增长态势;第二阶段,从1995年的52万人到1998年的58万人,增长幅度相对平缓;第三阶段,1998年至2003年总体上又进入第二个急剧增长期。其中,1998年到2000年,两年内增长了48.2% 。但是从2000年至2003年,出现间歇性增长模式,慢一年,快一年,又慢一年。第四阶段,从2004年开始,吸毒人数出现下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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